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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
 更新时间:2013-05-16 12:47:05  [标签: 伊斯坦布尔 莫名其妙 五颜六色 狂人日记 醉生梦死 ]

1

寒假已经过去了三天,安然既没见到田野的影儿,也没有田野的任何音讯,她从电视里看到市里正在召开“两会”政协会、人代会,想来田野正忙得不可开交。

在安然的印象中,田野总是很忙。忙什么呢?安然最初认识田野,田野是本市市长的文字秘书、办公室副主任,大多数时候,安然与田野通电话,田野的语气总是焦躁而疲惫:“明天黄市长有个会,正在赶材料,夜里还不知要熬到几点呢?”后来,田野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田野除了“赶材料”以外,又多了一件事:“赶局”,“局”就是“饭局”的意思。前一段时间,市里召开了“党代会”,黄市长变成了黄书记,田野理所当然地由市政府调到了市委,自然就更忙了。

什么会议产生什么官职,什么官职升迁为什么官职,什么官职忙些什么事情,虽然这一直是田野如长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永恒的话题,安然却一直云里雾里,只有耐着性子听得份。作为一名初级中学语文教师,安然刚毕业时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官员是学校的校长,可后来她看到校长对待乡镇教育办主任毕恭毕敬的态度,她知道教育办主任的官职要比校长高一些,可教育办主任的官职如果放在市委、市政府到底该是怎样的级别呢?安然琢磨过好一阵子,她觉得这比句子成分和复句关系要复杂得多,最终也没有弄明白。

寒假第四天午后,冬日暖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慵懒地照在安然的床上。按照惯例,这时候该是安然蜷缩在床上,靠着床头,倚着棉被看书的时间。安然翻了几页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的《逃离》,就将书扔到了一边。安然当初买《逃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女性作家的名号,仅仅因为她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书的题目和封面上一句富有诗意的话语:“逃离,或许是旧的结束,或许是新的开始,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就像看戏路上放松的脚步,就像午后窗外怅然的向往。”她本以为这是一本自己向来钟爱的长篇小说,买回家后才知道这只是一本短篇小说集,几个不沾边的小故事,有着近乎相同的主题逃离:“卡拉,十八岁从父母家出走,如今又打算逃脱丈夫和婚姻;朱丽叶,放弃学术生涯,毅然投奔于火车上偶遇的乡间男子;佩内洛普,从小与父母相依为命,某一天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格蕾丝,已然谈婚论嫁,却在一念之间与未婚夫的哥哥出逃了一个下午……”女主人公都想摆脱既有的沉闷、枯燥、狭窄的生活空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逃离”,去追寻梦幻中的充满激情和自由的生活,但她们在转了一个圈之后,都悲哀地发现,她们又回到了自己出发时的原点。安然现在想要“逃离”什么呢?是要“逃离”现有的工作状态、生活状态、爱情状态,还是要“逃离”对田野的那午后阳光般暖暖的思念。

就在安然沉浸于剪不断、理还乱的“逃离”状态时,她接到了田野的电话:“今天晚上,老板安排了一个‘饭局’,你必须参加。”安然明白,田野所说的“老板”就是自己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前任市长、现任市委书记黄书记,“老板”是他们这帮秘书们对黄书记的特定称谓,但因为多日没有田野音讯的缘故,安然没有给田野好声口:“你单位的饭局,我为什么就‘必须’参加呢?”“老板今晚宴请我们科室全体人员及其家属一块儿吃个饭,快过年了嘛,说是要感谢你们一年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田野很是兴奋,并没有在意或者根本就没有听出安然的不满情绪。“谁又是你‘家属’了,咱俩‘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安然为田野的不解风情更加不满。“领导说了,成婚的带家属,未婚的带女朋友,单身的就不必参加了,干政府工作,个人问题都解决不了,怎么能把工作干好?这就是中国古人所说的‘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的道理。”田野大概隐隐感觉到了安然的奚落,猛然记起安然已经放寒假了,近日里因为工作原因确实对安然多有冷落,他连忙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以求安然原谅,“我不是说过吗?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陪你慢慢变老。你早已经是我心目中的‘家属’了。”安然明知道这是田野油嘴滑舌故意讨自己欢心,但还是感觉很受用,浑身暖融融的,就像冬日午后躺在刚被阳光晒过的丝绸棉被里:“谁和你今生今世,美得你吧还生生世世呢,那不就成‘精’了吗?”田野在电话另一端感受到了阴冷转晴暖的迹象:“大小姐,公务缠身,官身不自由呀,我要挂了;五点半我去接你,今晚不准开车,不见不散,拜拜!”

安然听着手机挂断的“嘟嘟嘟”的声音,心情就像这午后的阳光怅然若失;她将手机慢慢放在心口的位置,感觉心口、手机和攥着手机的手掌都是温润的。

2

安然和田野是恋人关系,他们的相识还要从安然的工作说起。安然从小就梦想将来当一名人民教师,于是她凭借优异的学习成绩顺理成章地考上了师范大学,毕业后她又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城区某街道办事处某中学的教师岗位。她考取教师岗位的那年,市教育局为了实现所谓的“城乡教育均衡化发展”,出台了一项新型政策,要求新考入城区的教师必须先到偏远乡镇“支教”一年“锻炼锻炼”,一年后返回所考入学校任教。安然因为爸、妈都是老国营企业(现在都成了股份制企业)退休工人,在社会上的“人脉”关系较为狭窄,被理所当然地分配到了离市区最远的一所山区学校。安然做梦也没有想到,作为位列比较靠前的全国“百强县”(安然所在市为县级市),竟然还有这样破落、原始的学校。学校校舍早已成为需要立即拆除的“D级”危房;学校老师以“民转公”教师为主,年龄严重老化;学校的规模不大,从小学到初中九年一贯也只有九个班,因为只要经济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都在城区或者镇政府驻地安了家、落了户,孩子也自然而然地就近入了学。按照全市每个乡镇只有一所初中的办学宗旨,该学校早该被取缔,但由于该乡镇地处山区、地广人稀,十几个村落离镇驻地较远,交通不便,村民大都较为贫困,该所学校也就不得不保留了下来。这样的学校基本上是“实存名亡”的,因为迎接任何一次检查,从哪一方面来说也决计不会让它出现在被检查名单上,久而久之,连教育局也几乎淡忘了这样一所学校的存在。

安然,一个怀揣着教育梦想、带着全新教学理念、讲着普通话的城市女孩,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了这样一所封存已久的学校。一年之后,和安然一样“上山下乡”参与“锻炼”的教师都回到了原考录的学校,但安然没有,她喜欢上了这里山泉一样纯净的孩子、苍柏一样质朴的民风和古朴幽静的自然环境,她决定留下来,把自己已执教一年现在刚升入八年级的孩子一直送到初中毕业。安然的决定遭到了妈妈的强力反对,一个女孩子离家这样远,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逗留在山窝窝里,怎么能寻到如意的郎君、殷实的婆家呢。安然爸爸行伍出身,部队转业进的企业,对女儿“舍小家顾大家”的做法竟然慨然应允:“这年头,像俺闺女这样具有金子般品格的人少之又少了哟,爸爸百分百地支持你的选择。”那时,安然二十三岁,是一个一直生活在书本世界里的女孩子。

就在安然毅然决然申请留在山区学校的那一年,安然的决定就像一颗重型炸弹在全市教育界炸开了一朵不小的蘑菇云,安然经过学校、教育办、教育局、市政府层层推选,最终被评为全市师德教风先进个人,并代表全市教师作了典型发言。全市教师节表彰大会,黄市长亲自与会、发言,并为获奖教师颁奖。田野那时候作为黄市长的文字秘书、办公室副主任,参与了教师节大会会场的筹备、布置工作。就在安然款款登台的那一刹那,田野惊呆了,为安然的细瘦高挑的身姿,为安然清纯秀丽的面容,为安然长发飘飘的姿态,为安然文采飞扬的发言稿,为安然甜润温婉的声音……那一刻,田野仿佛置身于一个空旷漆黑的场馆,场下只有他一人,台上只有安然一人,安然置身于聚光灯下,灯光就像她白色的羽翼,随着安然身姿轻盈的移动而上下闪烁,让她永远处在最明亮、最耀眼的光环笼罩之下,光的周遭是铁一样冰冷的黑暗。“安然,安然,安然……”田野心里默念着,仿佛一张口,这个名字就会精灵般不翼而飞,永远消失在“她”在“他”面前出现以前的无边的黑暗之中。

……

3

安然和父母共同生活在城区的一所宁静的小院落里,这是爸爸部队转业后在工厂当保安科长时分的福利房,城区的平房因为大面积拆迁改造已经消失殆尽,而这些院落因为产权属于曾经的国营大企业而得以保存。这些院落坐落在曲曲折折的厂区后面,地处城郊结合部,依山傍水,甚是幽静。山是地势低矮的小山,植被茂密,人迹罕至;水是潺潺的小河流水,缘起百脉(百脉,指百脉泉,济南七十二名泉之一),清澈见底,安然从小就很喜欢这种地处城区而身在郊外的田园生活。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潜意识的乡村情结,让安然选择了留在山村学校。

教师节表彰会过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上午,天色灰暗而阴郁,安然像往常一样,非常享受这赖床的时间,她背靠着垫在床头之上的松软的枕头,蜷缩着双腿,膝盖上放着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这样的天色,非常适合读这样的作品:“当我走遍波斯国那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积雪覆盖的山脉、哀伤忧愁的城市,递送信件并收集税款时,我发现,我已渐渐淡忘了留在伊斯坦布尔的小恋人的面容。”安然并不是因为“小恋人”而感动,她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虽然她长得的确漂亮,从高中阶段开始就有一批又一批的男生向自己示好,大学阶段更有几个男生向她发动了凶猛的攻势,但她或许因为家庭传统教育的影响,或许因为她自始至终是一名以学业为重的好学生,或许因为她知道自己迟早要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她不忍心看到退休的父母拿着微薄的退休金独自过活,她不忍心看到两鬓斑白、日益年迈的父母因为自己的远行而更加形容枯槁、面容憔悴。她固执地认为自己作为父母的“老生女儿”是父母的全部希望和精神支柱,毕业之后她既考取了教师岗位也考取了某高校汉语言文学的研究生,但她最终选择了就业,留在父母身边。窗外,天苍苍、水苍苍、山苍苍、地苍苍、空气苍苍,安然读着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现实和梦境交织在一起,作品中弥漫的情绪就像窗外的河水、浮云和流动的灰蒙蒙的空气,缠绵、激荡、汹涌起伏,那是种激情与绝望、火热与悲凉、浪漫与抑郁、亮丽与黑暗、缠绵悱恻与生离死别相互交织的情绪,让人揪心、让人茫然。

“我是一个死人……我的名字叫黑……我是一条狗……人们将称我为凶手……我是你们的姨夫……我是奥尔罕……”当安然的手机铃声像远山深处古庙的钟声缥缈传来的时候,安然正迷失在《我的名字叫红》的故事迷局里,音乐仿佛穿越时空隧道,来自阴冷、潮湿、风雪弥蒙的伊斯坦布尔:“你好,我的名字叫安然。”“就要中午了,还在睡梦里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安然吗?”是校长那大山汉子所特有的爽朗、坦率、嘹亮的声响。“李,李校长呀,怎么会是你”一年来,安然从来没有和校长通过电话,偶尔因为工作的事情到校长办公室,安然也是腼腆的学生见了严厉班主任一般毕恭毕敬,何况今天是星期天,安然从来没有预料到能接到校长打来的电话,她握着手机的手心汗涔涔的,“李校长,有事吗?”“没啥事,我现在在明水,约了几个朋友吃午饭,有人点名约你,你马上到市招待所二楼‘漱玉泉’。”校长一贯的雷厉风行、斩钉截铁的作风,“去车接你,还是自己打的过来?”“我打的过去就行。”安然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伊斯坦布尔走出来,她的回答显然没有经过大脑。李校长挂断电话之后,安然忐忑起来:“一年了,除了教师节全校老师会餐,我从来没有和校长大人共过餐啊,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呢?又是谁点名非要让我参加呢?地点竟然是市‘招待所’,‘招待所’其实叫‘百脉宾馆’,多年来,全市人民都知道它是市委、市政府举行会务、招待来宾的地方,因此,它本来的名字在本地已经没有几个人提及,都约定俗成地直呼为‘招待所’。”

已是上午十一点许,安然迅速起床、洗漱、打的,奔赴招待所二楼‘漱玉泉’。

安然从小没有进过如此高档次的宾馆饭店,和父母亲戚有事上饭店,都是中低档快餐,和同学朋友无非就是肯德基、德克士、麦哈姆之类的西餐厅或是煎饼卷大葱、米线、土豆粉、拉面、驴肉火烧之类的风味小吃店。笑盈盈的服务生将安然引领进了‘漱玉泉’,房间内已经坐了五个人,四个人正在打扑克,李校长站在一边“观战”。见安然进来,李校长赶忙一一介绍,分别是教育局人事科韩科长,全国知名作家、《百脉日报》副总编赵总,安然工作所在乡镇的教育办主任杨主任,另一位就是黄市长文字秘书、办公室副主任田野。看着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听着这纷繁错综的名号和官职,安然虽竭力告诫自己保持平静、大方,但还是脸色绯红。安然在和他们握手的同时,大脑飞速运转,以便记清楚这帮陌生人的相貌、姓氏和官职,以防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

牌局随着安然的到来很快就终止了,教育局的韩科长首先站起来:“客人来了,我们就坐吧,难得田主任一番盛情呀。”安然注视着这位女科长,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瘦长脸,尖下巴,黑得发亮的长发,粉红色职业装,眉和唇都精心修饰过,她在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但大概因为瘦得缘故,她的笑永远是浅浅的,像蜻蜓掠过水面,在面容上稍纵即逝,与之相伴的笑声也像水面细微的涟漪,似乎还没有荡漾开来就消逝在下一轮随波而至的涟漪里了。“田主任,今天是你做东,坐主陪位置,姐姐我呀,给你当副主陪,为了弟弟的大事,今天呀,姐姐豁出去了,坚决把这陪客当好。”韩科长的笑声就像烟花弹飞上了天,安然期待着五彩绚丽的烟花,却没有料到全是清一色的哑弹,声音乍起就戛然而止。田野连忙把韩科长推让到了他们所说的主陪位置:“韩姐,今天的客人大都是你们教育系统的,你是市局领导,理应坐主陪,弟弟打下手,坐副主陪,其他人的座次由你安排。”安然不懂得饭桌上的规矩,她用求助的眼神盯着李校长,心里暗暗念叨着:“今天有我什么事呀?我应该坐在哪个位置呀?”李校长根本就没有注意安然,他一个劲地夸张地点着头,冲着那一些人傻傻地、憨憨地、大声地笑着。经过几轮推让,韩科长主陪、田野副主陪,杨主任、李校长分列主宾、副主宾,安然和赵主席分列田野左右。

上菜期间,他们五人插科打诨地开着玩笑,安然挺直着腰板、微微低头坐着,她经不住这故宫一样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房间氛围,她经不住这六个人围坐的足以容纳十五、六人的空旷的大圆桌,她经不住两个服务员来回穿梭、殷勤服务的忙碌,她经不住转瞬间就满满当当、花样繁多的一大桌子饭菜,她经不住他们似乎幽默风趣但实际毫无意义的玩笑和话题;更主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坐在这里,到底还要坐多久?安然正襟危坐、胡思乱想了没一会儿,她就处在了众人话语的风口浪尖。服务员过来给安然倒酒,问安然喝什么酒,安然说不喝酒。大家纷纷争论起来,就像在争论自家的事情,而与安然毫无干系:“不喝酒怎么行?”“白酒,白酒。”“红酒也可以,红酒。”“我不喝酒的,我从来没有喝过酒。”安然站起身来,手里攥紧了酒杯,嗓子眼里不住地嘟念着这句话,脸颊和脖颈由雪白变粉红、由粉红变霞红、由霞红变紫红,就像秋日清晨漫山遍野次第开放的五颜六色的喇叭花,娇羞可怜而又楚楚动人。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田野站起身来替安然打圆场:“大家和安然都是初次嘛,就暂且饶过她吧,让她喝核桃豆浆,鲜榨的,大家也都来一杯尝一尝。”“英雄救美,果然真君子;安然的酒就让田野代劳,大家说可不可以啊?”韩科长的那本就短促的笑声还未经发出,大家随声附和的声音就像汹涌澎湃的后浪把前浪排在了沙滩上。安然坐下来的时候,感激地看了田野一眼,田野属于那种白净书生类型,长得斯文,穿得利落,小巧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如果在影视剧中一出场,不用介绍,就是中国人传统审美中机关单位的文字秘书形象。

一番讨论之后,关于酒的问题,大家终于达成了共识,除安然喝核桃豆浆以外,大家都喝白酒,大杯。安然偷偷瞟了韩科长一眼,韩科长瘦长的脸上依旧是那淡定的、浅浅的笑;韩科长提议大家七口喝干第一杯:“‘七’是个吉利数,暗含‘起’的意思,咱们都在机关部门工作,祝大家仕途通畅,步步高升!”于是,大家共同举杯,开始喝酒。酒宴伊始,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菜肴上,少有人说话,只有当韩科长提议举杯时,大家才相互默契的以目示意,端杯喝酒。安然全然没有大家的闲散和惬意,她不时地扫视着大家的动态,大家端杯,她就端杯,大家吃菜,她就吃菜;安然渐渐平静下来,脸色由紫红、霞红、粉红变回了雪白的原色。第一杯酒就像下棋博弈的开局,遵规守矩,很快就喝完了。

一杯过后,大家又斟满了白酒。韩科长开始“找官”,就是依次与桌上的所有人每人喝两次,她“找”完在座的所有人,就将第二杯酒全部喝完,而“应官”的人(就是被动与韩科长喝酒的人),至少要喝到酒的三分之一。韩科长首先与教育办杨主任喝,教育办主任是个头发较少、肥头大耳的胖子,脸色因为烟酒过度而呈现煮熟的猪肝的颜色,说起话来总是气喘吁吁,就像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说话:“韩,韩科长,你随意,咱一心一意;我一口干掉(喝完),孩子调动工作的事情,让您,费心了。”杨主任说完,站起身来,张开大口,一扬脖子,就将一杯白酒直接倒进口中,安然没有看到杨主任喉结蠕动,酒似乎就顺着嗓子眼儿流了进去。“杨主任真是爽快!”韩主任微微欠了欠屁股,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轻轻抿了一小口,就将酒杯放下了。

韩科长继续“找官”。杨主任既然身先士卒一口喝完了一杯酒,李校长顺理成章地说了一句“前有车,后有辙,以后多关照”,一扬脖子也一口喝了进去。报社赵总是市委宣传部下属单位的官员,官位、年龄都在韩科长以上,因为赵总是以田野的前同事和朋友身份出现的,所以座次才坐在了偏下的位置。赵总和韩科长相互欠了欠屁股,都没有站起身来,赵总依照韩科长最初定下的规则,两口喝了酒的三分之一,韩科长也喝了两大口,酒杯里的酒还剩了三分之一。

韩主任端着酒杯站起来:“田野,是我们市政府最优秀的秘书;安然呢,是我们教育界的希望和精英,我和两位年轻人共同干杯,我两口喝完,小安是不是应该倒上点白酒了?”田野也端着酒杯站起来,安然慌忙端着核桃豆浆站了起来。田野看了看韩科长,又瞟了一眼安然:“英雄救美,我救人救到底了;我两口喝完这一整杯白酒,就算是安然的酒也在里面了,让安然两口喝完杯内豆浆,怎么样?”韩主任又发出了她那飘忽不定、稍纵即逝的笑声:“弟弟,重色轻友了吧,呵呵,有朝一日呀,了却了终身大事,可别忘记了这一桌子的介绍人呢。”在大家的应和声中,韩科长顺利完成了“找官”任务。

之后田野、赵总依次“找官”,杨主任、李校长作为客人最后“回敬”,程序和喝酒的多少与韩科长“找官”大抵相同。最终算来,杨主任和李校长酒喝得最多,他们呜呜呀呀、吱吱唔唔地与韩科长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些什么,安然早已听不清楚。赵总、田野、安然距离相对较近一些,赵总和田野谈起了文学,谈起了本市一些知名作家的作品和轶闻,兴致颇浓。安然和赵总、田野是初次相识,何况他们谈论的作品、作家,安然一无所知,所以,安然只是以文学爱好者的身份谦恭地认真听着,只有当他俩发问的时候,她才学生面对主考官一般支吾作答。

酒宴结束的很晚,喝酒的五个人都是踉踉跄跄下楼的,杨主任和李校长在服务生的搀扶下费了老大力气才挤进了车门。安然自始至终没喝酒,她是酒宴上最清醒的人,但就是这个最清醒的人,最终落入了他们五个人为自己设的一个“局”:之后不久,安然成为了田野的女朋友。

4

安然和田野成为男女朋友关系,凡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他们俩挺般配。田野在市政府工作,小伙子长得斯斯文文,写得一手好材料,为人处事机灵乖巧,作为市长的文字秘书、办公室副主任,仕途前程自然是一片坦途。安然是人民教师,工作安定,收入稳定,是传统意义上最适合相夫教子的行业,人又长得水仙花般婀娜玉立,虽然现在在山区学校工作,但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调到本应该在城区的学校工作。安然在父母和亲朋的啧啧赞叹声中也曾经觉得这就是自己一直在守望的爱情,自己终于邂逅了可以托付终生的白马王子。但当安然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梦想中的爱情不该是这样的,她记起了和田野初次在饭桌上见面时,田野那表面热情但无时无刻不在审时度势的眼神,那恰到好处但又客套油滑的语调,那察言观色不断转动饭桌转盘的动作和姿态,那安排整个“饭局”工于心计而不露声色的城府韩科长曾经负责过教育局宣传工作,田野考录市政府公务员以前曾经有在报社工作的履历,他俩曾经是业务伙伴关系;韩科长是安然上级领导的上级,又恰好是女性,是“牵线搭桥”的不二人选;教育办杨主任和学校李校长是安然的直接领导,他们是最直接的促成者;报社赵总是田野曾经的同事兼铁哥们,他的职责就是负责与安然这样的文艺青年找到共同话题,不至于冷场。“难道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守望的爱情吗?”安然感到很是困惑。可是,除此之外,安然确乎也找不出田野的不足,甚至不得不佩服田野是一个非常适合这个社会游戏规则的人这一点,也正是安然多数女性同学和朋友寻觅爱情伴侣的重要标准之一。

结识田野之前,安然总是星期五傍晚坐公交车回城,星期天下午坐公交车去工作单位。公交车大多是那种表面破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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