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檀

　　　　我不是他的语文老师，只是教他七年级历史。对他，我知之甚少。甚至连他姓字名谁，我也是非常陌生，更不用说什么深厚的师生之情了。可他几句简短而朴素的话语，深深的影响着并改变着我的处事思想和教育意识。　　于我而言，历史作为副课，自是上得粗枝大叶，俨然没有我的语文课一半的精彩生动。于他而言，完全可以和其他大多数学生一样，半听半玩，甚至不听也不为过。可他，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1．读书是自己的事　　因为历史是开卷考试，所以教师们不太认真教，学生们也不太认真学，何况又是七年级作为副课的一门课程。每节课大概讲解半个小时，我就会让学生做同步练习，练习后面附有详细的参考答案。每一回布置他们做练习的时候，我都会附带一声：“大家可以参考习题后的答案。”我只是不愿点明那个“抄”字，可是学生们一个个心有灵犀，不点也明。拿起来就“抄”，更有甚者，刷拉拉地撕下答案置于桌面，一股脑儿地照抄。　　我习惯性地在教室里来回走动，看看他们写字，偶尔和几个学生指点指点。当我走到他桌边的时候，不由得停了下来。他既没有翻书，也没有“抄”答案。读着题，思考着，写着自己的答案。很多学生都已经做到简答题了，他还在琢磨选择题，看起来慢腾腾的样子。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抄答案？”　　他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了声：“抄有什么意思？读书是自己的事。”　　我怔住了，心头一愣。刹那间觉得心里很不平静，惊讶？钦佩？却又无端地生出些许的惭愧。　　是啊，读书是自己的事，所以应该认真地学，踏踏实实地学。学到真本领，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教书难道不是自己的事吗？为什么因为是副课我就如此地马虎？如此地不负责？　　我有点灰溜溜地离开了他的座位，没有人觉察出我的窘样。站在教室门口，清风徐来，天空明净高远，像他那颗小小的心。我的心突然敞亮了许多，明白了许多。　　　　2．真实的自己更重要　　毕竟每周只有两节历史课，只有这两节课我才能看到他。可是我发觉，他好像已经在我的心里挤占了一个小小的位置。上课的时候，我会时不时地多看他几眼。那专注的目光，思索的神态，还有那旁若无人的回答，于我，时时刻刻都是一种警示！面对这样一个孩子，我的历史课怎能偷工减料？我怎能懈怠？　　期中考试结束了，我默不作声地把试卷分发给前排的几个学生，让他们一张一张发下去。教室里像从遥远的地方飞进来一群麻雀，唯独他不声不语，表情异常地平静，感觉还夹杂着一点孤独。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试卷，偶尔看看旁座的学生的试卷，然后不停地翻着书本。　　我慢慢地走到他桌旁，拔开他的手看看他的分数37分（历史满分50分）。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掠过我的心头，班上最高分是47分，相比之下，他的成绩不怎么样。不经意间，我小声地说了一句：“才37分呀？”他却淡淡地回了一声：“我是自己做的答案。”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历史不是开卷考试吗？你为什么不翻书？”　　“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学到了多少？”　　“翻书不是可以得到更高的分数吗？”　　“分数固然重要，但是真实的自己更重要。”　　我有点懵了，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一个孩子，如此坚持自我，坚守真实，这是何等弥足珍贵！站在他的身边，如此高大的我突然觉得有点渺小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我仿佛闻到了淡淡梅香。眼前幻化出一片梅林，任春风细雨中姹紫嫣红，梅树依旧在冰天雪地里不动不摇，梅花依旧凌寒独自开！任商海淘金如风，任鲜花掌声如潮，任生活清淡如水，默默守着属于教育者的那块青草地，我心坦然！　　　　3．尽力做好一件事　　等我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以后，我鬼使神差地把期中考试的答案递到他手中：“把这个抄到黑板上。”他不假思索地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开始抄写。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同学们开始迅速地对答案。可是，不到十分钟，突然有人尖叫：“字写得难看死了，换人吧。”“是啊，下来吧，换班长上去。”　　我这才仔细地打量起他的字来，的的确确写得不好。短短的，细细的笔划，像伸不长的胳膊和腿。歪歪的，斜斜的，像喝醉了酒的小鬼。这时，只见他的脸涨得通红，像一个正在成熟的柿子。侧着头看着我，那眼神里有犹豫，有不安，也有些许的难过。我猜想他正在承受着强烈的思想斗争，我真担心他会一扔粉笔，一甩头冲回自己的座位。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好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惊慌地等待着大人们的宣判。　　我努力地想从他的字里找出一点值得表扬的地方，从而有理由把他留下来继续抄写。僵持了几分钟，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不用换，就让他抄。”话音刚落，他像一个士兵得到了将军的指令一样，忽地一转头，一字一字认真地抄着。有时候，还会拿起黑板擦擦掉自认为写得不好的地方。　　我悄悄地走到他身旁，小声地对他说：“他们那样说你，你难过吗？”　　“难过，可是，做事就要尽力做好一件事。”　　我一下子如梗噎喉，无语退回。看上去他的字还是歪歪扭扭，但我完全看得出来，跟之前几行比较起来，明显地工整多了。字，虽然写得不漂亮，但是，拥有一颗执着的心的人，才有理由诠释漂亮的真正意义。　　看着站在黑板面前的他还在从头到尾检查有无错漏，那一刻，有一种声音在我心头铮铮响起：当那些指责的，嘲笑的，蔑视的声音指向教师的时候，我可以难过、愤怒，但我决不能动摇对教育的这份责任心，更不能放弃教育这份职业操守。　　松柏静立无语，那不是沉默的孤独；峻石岿然不动，那不是无奈的等待。所以，站在教育这方领土，育人者要像青松一样咬定青山尽力做好教育这一件事！　　　　4．知多不怕身子胖　　那节历史课讲到“火药”一节内容的时候，我让学生看着彩图“蒺藜火球”，“火铳”，“火龙”，展开想象，说说这些火器在当时都是怎么使用的。“蒺藜火球”像地雷，“火铳”像机关枪，一眼就能猜出八九不离十。可是对于这个“火龙”，可把大家难住了。　　教室里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他的声音最响亮，引来很多同学的不满，无形中联手向他发出连珠炮的攻击。　　“胖子，你懂什么呀？说得神乎其神的，好像亲眼看过似的。”　　“是啊，不懂装懂。胖子，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　　“呀呀呀，胖子，这火龙是你亲自制造的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有人说，有人笑，不少的人还用手指指点点的。他不回头去打探谁在笑他，说他，也不用语言或者愤怒回击说笑他的人。一声不吭地坐得端端正正的，似乎又在等待着什么。我突然觉得他像一只受了轻伤的小牛犊，努力地寻找着妈妈的方向。我把脸一沉，瞪了其他几个学生一眼：“他，一点也不胖。”他抬起头，看着我，露出浅浅的微笑。我的心宽慰了许多，只是猜不透他为什么不发火呢？　　有几个调皮的学生还在窃窃偷笑，他依然不动声色，却摆出舌战群儒的架式，像个气运丹田的武林高手。我一点也不必为他担心势单力薄，他像一个激情四射的演说家，面对着情绪亢奋的观众却心静神定，滔滔不绝。　　“我觉得应该是先点燃绑在外面的爆竹，燃烧以后会有一个冲力，让火龙飞起来。之后引燃里面的火药弹，火药装在一个像子弹一样的壳里，火药弹从火龙内部冲出来，直接击中目标爆炸……”　　我认真地听完他的解释，对照参考资料上的说明，还真的不差毫厘，只是没有资料上的那种专业用语，但是原理是一样的。　　我开始折服于他的见多识广，更折服于他的这种面对“攻击”不愠不火的态度。孔子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不敢说他是一个君子，但是身为教师的我，平日里，有的学生不听劝导，甚至出言不逊，无礼顶撞，我做到了不愠不火了吗？　　那天下午放学，下着小雨。我正往回家的路上赶，冷不丁地，一把雨伞落在我的头上。转头一看，是胖胖。手扬得高高的，露出浅浅的微笑。我回给他一个微笑：“你很喜欢历史这门学科吧？”　　“嗯。我很喜欢看课外书的。”　　“怪不得你对‘火龙’知道得挺多。”　　“老师，那是我从网上查看的，嘻嘻。”　　“呵呵，很不错哦。只是上课的时候，那么多学生笑你胖，并且对你的回答群起‘攻’之，你怎么不吭声啊？”　　“不记得是谁说过，沉默的恰当，也是一种智慧。我想，知多不怕身子胖吧？呵呵！”　　我的心再一次深深地撼动了。胖胖的这句话，其实是旬子所说的“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意思是说，在恰当的时候说话是智慧，在恰当的时候保持沉默也是一种智慧。是啊，一个人拥有更多的智慧还怕别人说自己胖吗？一个教师拥有更多的智慧还怕别人出言不逊吗？　　胖胖，其实真的很胖。常常穿着肥大的牛仔裤，走路时稍微用力过大就让人感觉一颤一颤的。潘长江说“浓缩的都是精华！”我想说“胖胖的也是精华！”因为那里面充满了真实、执著和智慧。　　胖胖，名叫罗科。胖胖，貌不惊人语惊人！　　　　　　201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