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来
更新时间:2013-05-16 12:4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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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紫檀
深秋的早晨,天气渐渐凉了起来。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河岸边的垂柳无力地摇着枝条,岸下的菜蔬微微地抖动细小的身子。河水失去了欢腾的春舞夏歌,一两只机船“嗒嗒嗒”地划破晨的寂寥。走到凉亭边,我的目光被无端地牵引了过去,我又看到了他!惊愣之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不是盛夏里常看见的那个人吗?整个盛夏的每一个早晨,只要经过这个凉亭,就能看见他。起初,并没有太留意,只把他视同街上每一个角落里蜷缩的讨乞人。来的早的时候,看见他还睡着,侧卧着,毫无遮掩地,毫无戒备地把整张脸暴露在过往行人的眼中。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像挖煤的人刚刚结束手头的工作,疲惫地顾不上擦去满脸的煤灰。我常想,怎么就不知道换个方向,用后背向着过往的行人呢?这样,也不至于招来无数的冷漠的目光,鄙夷的眼神,嘲弄的刺语!可转念一想,都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的人,怎么会有心思顾及到自己的脸面呢!能有自己尚息生存的地方就应该感恩天地了吧?当我走到河岸尽头折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弯着腰收拾他的家当。铺在地上的一件大大的,厚厚的,灰黑色的长褂,枕头是一个布袋,兴许里面也是一些衣服吧。慢慢地,见他直起了身子,足有1米75以上。还能模糊地辩认出脚下是一双皮鞋,黑色的长裤,宽松的还可以裹进两条腿。上衣也是如此,两只袖子荡荡地垂下来,像古装戏里的戏服,看上去却是硬糙的扎手。那污垢像是有人故意用胶水粘上去的一样,连那头发也像是涂了黄蜡,硬挺的很!一抬头,只能看见两只眼睛在闪动,却深深地陷了下去,看上去30岁开外。突然有一天,远远地看见凉亭边站了一堆人。那是盛夏的一个傍晚,日头退去了白昼的淫威,热气却还在空气里横冲直撞。我略略加快了脚步,走到人群边,眼前的一幕把我吓住了。刹那间,抽了一口凉气。他,坐在那件大大的,厚厚的,灰黑色的长褂上,低着头。一条腿弓起,另一条腿直直地伸着,裤角撕开了一大半,露出血淋淋的肉骨,从大腿一直穿越膝盖,足有并拢的三个指头宽。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滑落。地面上随处可见斑斑血迹。“昨儿还见他好好的,今天怎么成这样了?造孽啊!”有人摇头。“是啊,这是不是被人打了?”有人关切。“说不定是偷东西被人抓着了,打了也活该!”有人切齿。“说的是,年轻轻的,干嘛不好好劳动赚钱,也看不出他呆头傻脑的有病的样子。这种人,哼!”有人不屑。“唉,终归也是人嘛,怎么能如此下狠手呢!”有人叹气。“哎呀呀,别看了,别看了,吓死人了!快走,快走!”有人像躲避瘟疫一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口里咿咿哑哑,手里指指划划。人群渐渐散去,我木然地站在原地。可怜的人啊,你是真的被人打成这样?木棍?钢条?怎么撕成这么大的血口子?还是在工地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什么硬物弄着了?我一遍遍地在心里猜测。他,一直低着头,似乎无视于周围的一切。只盯着那血肉模糊的大腿,时不时地用手指在伤口周围摩挲。他的脸平静的可怕,我看不到他的痛苦,无奈,伤心。或者是愤怒,乃至仇恨!我和所有的人一样,不敢近前问候一声,更没有勇气帮他到医院去治护。我能做的只是每次经过凉亭的时候多看他几眼,带着几分担忧,几分同情。庆幸的是,他的伤口在一天天愈合。凉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人们不再打眼瞧他,也不再说一句话。不曾想,有一天,凉亭突然空空的。他,不见了。周围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人们有说有笑地从凉亭边来了去,去了来。深秋的早晨,天气渐渐凉了起来。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走到凉亭边,他忽地又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是那件大大的,厚厚的,灰黑色的大褂铺在地上,还是那个布袋枕着头。那身宽大的硬糙的衣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眼睛呆滞无光,瘦削的脸阴暗晦涩。我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盛夏的夜晚,天是帐篷地是床,头顶星星和月亮,河边凉风清爽,凉亭是你温暖的家。如今秋已尽,冬将临,冷风吹刮,寒气逼人,凉亭还是你的家吗?曾经的你,经历过怎样的一场劫难啊?今后的你,路又在何方?我依然没有勇气走近你,只想在心里问候一声:你从哪里来?2010-11-6(周六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