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早早地来到了山野，树木开始收敛起它们的浓装，山雀们从早到晚忙碌着觅食，天空显得更加的渺远辽阔。山里人掀破云天的收割擂响了战鼓，田头地陇，手提肩挑，你拉我推，小车轱辘“吱吱呀呀”往前跑。嚷叫，俏骂，哄笑……和着金灿灿的稻谷散发出来的气味，浓浓地在空气中膨胀，在身体里燥热。
“拴子，卖了谷子可以讨个媳妇了吧？”
“嘿嘿，我天天都想着能有个媳妇呢，可是，女人……”
拴子放下手中的活儿，两眼直直地盯着离他五十步开外的秦寡妇青枝。虽已是四十挂零的女人，依然是那样的丰腴，圆圆的脸庞掩饰不住几年来男人另寻欢爱抛弃她留下的苦楚，又分明写着当年的几分傲气。隆起的双乳虽不像山峰那样直挺，仍把不厚的细花上衣顶得鼓鼓的，拢起的长裤露出了膝盖下的细皮嫩肉，虽然看上去已渐渐爬满了太阳色，可依然令人产生想摸一摸的欲望。
拴子嘴角淌出了口水，“这女人摸上去肯定油滑滑的……”，贪婪的目光直直地，青枝直起身子狠狠地剜了拴子一眼，拴子冷不丁打了个激棱，用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呵呵，女人……”
青枝身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苹果似的脸蛋红朴朴的煞是可爱。
“娘，爹咋还没回来呢？他到哪里去了？”
“小朵朵乖，明年你爹就该回来了，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赚大钱，给我们小朵朵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青枝凝望着苍茫的大山，辽旷的天宇下她是那么的渺小。山还是那座山，天还是那片天，孩子问的还是那句话，青枝还是那句回答，细小的双脚还是在这块土地上年年地奔劳……可是，自己苦苦等了三年的热炕头边的男人呢？三年了，没有一点音讯，每年传到她耳根的话都是已经在外有女人了。青枝不跟人争辩，也不说一句话。默默地守着这个家，守着这块黄土地。
拴子又偷偷地看了看青枝，心里直犯嘀咕，“这女人真厉害，像长了刺的玫瑰，看几眼都这么凶巴巴的，难怪男人不要了！”
“拴子，傻愣巴叽的做什么呢？”
“是不是打啥歪主意了？”
“你这个二愣子，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尽早收了你的蛤蟆相，死了这份心吧！”
“就是，瞧瞧你这笨嘴笨舌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哪个婆姨会看上你？除非明儿太阳从东边出来哟！”
“哈哈哈……”
“有本事学学人家金根，先练练嘴皮子吧。要么就勤快点，整天懒巴巴的。”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有人扯起喉咙唱起了曲。
拴子心里痒痒的，“嘿嘿，女人……”侧脸从衣服缝里看了看青枝，“呵呵，学金根，那小子，八辈子也学不来的哟，除非咱家祖坟上冒青烟。说不定，那小子这会儿又……”
这天，天刚刚蒙蒙亮，山野雾茫茫一片，几个早起的村民匆匆地走向田头，模糊的晨光中有个人影一拐一拐的，神色慌忙，东张西望，逢人便问：“看见我们家金根了吗？”“看见我们家金根了吗？”五婶神神秘秘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菊花，找金根吧？”
“是啊，五婶，你知道吗？”
五婶贴着菊花的耳根叽哩咕噜了一阵，匆匆地走开了。
菊花一拐一拐地向村头走去。
河水哗哗地流淌着，草尖上沾满了露水。离村不远的山坳里，稠密的小灌木丛中几棵榛子树分外显眼。远远的，薄薄的晨雾中隐隐约约两个人影依稀可见。菊花停下了脚步，又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山风拂动她的柔发，一只山鸟从头顶掠过。两行泪水顺颊滑落，菊花抿了抿嘴唇，加快了脚步……
菊花已经很清楚地断定了那就是金根，“说什么早点起来干活，说什么今天要忙着弄完那片地，全是蒙我的。”
“说什么今生今世只喜欢我一个，全是哄我的，全是假装的温柔……”菊花使命地擦了擦眼角的泪，“今天看你还怎么甜言蜜语，死金根……”
“菊花，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呀？不是说不要你干这些活吗？我一个人能做的，好菊花……”
菊花抬头一看，金根已经在离自己几米开外的地方大步走来。菊花愣了一下，顾不上理会金根的话，伸长脖子四下里张望，搜寻，“人呢？跑哪儿去了？刚才明明……”
“菊花，你找什么呀？什么人呢？”
“就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啊，在哪呢？”
金根若无其事地嘻嘻一笑，抚摸着菊花浓黑的柔柔的长发，“哪有什么人啊？一大清早的，大伙儿都在干活呢。好菊花，快回家吧，别凉着身子了，我会心疼的。”
没有争吵，没有闹腾。
菊花默默地回转身往回走，金根哼着《小芳》晃晃地朝山坳里走去，“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菊花心里酸酸的，眼泪漱漱地往下流。
“菊花，你不能总这样哭啊，会哭坏身子的”。
“是啊，菊花，你要想想办法，不能再沉默了”。
“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够好，对金根不够体贴，他才……”
“说什么话，菊花，你是多贤慧的一个人啊！”五婶愤愤不平，“就怨那个狐狸精，老勾引男人……”
“就是，菊花，你不能太心善了！”
“那还能怎样？”
“这还不好办，散了算了！”五婶单刀直入。
“这可不行，散了，那我怎办啊？不行的，不行的，我会好好劝他的……”菊花一边低语一边往家走，身子显得那么单瘦。
“真可怜！哎……”五婶摇了摇头，叹口气回家去了。
金根还是金根，勤快地劳作，笑着对每个女人，疼着哄着菊花。人们还是人们，背地里嚼着耳根子。菊花还是菊花，依然漂亮，依然默默地望着这片天，踩着这片地。
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植物的叶子渐渐变黄，在秋风中簌簌地落下来。北雁南飞，活跃在田间草际的昆虫也都销声匿迹。到处呈现一片衰草连天的景象，看看将近初冬，冷风呼呼的刮着，在光秃秃的枝干和冰凉的墙壁之间呜呜的穿行。
山村在瑟索中睡着了。
2009-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