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山鸟的尖叫，划破了澄碧的天空，一轮红日探出头来，染红了青翠的山林，酣睡的青砖房打着哈欠，成群的鸭子摇摇摆摆，嘎嘎地踩着碎步，肥肥的臀左右晃动。羊儿咩咩地轻哼晨曲挺进大山，牧羊人轻摇细鞭扯开喉咙放响《信天游》：“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我抬头，向青天，搜寻远去的从前……”回声震荡山谷，泉水叮咚伴奏，山风呜呜和鸣，山雀叽叽伴唱……
“死金根，瞎吼个啥呀？还让不让人睡啊？……”
拴子打着哈欠，揉着惺松的单皮眼，扛一把尖角锄，一步三晃地嘟囔着。褶皱皱的大青褂在风中鼓胀收缩，软踏踏的青布鞋拖拉着，“嗒嗒”作响。
“拴子，昨晚又梦见哪位婆娘了？有没有啃她嘴啊？”
“哈哈哈……”
“梦，梦见你婆娘了……”
“哈哈哈……”
“拴子，都快四十年了，还拴不住女人的心啊？要不，哪天叫金根从山外城里也弄个来？”
“是啊，听说城里女人特有味，皮肤白净净的像莲藕，脸庞子细嫩嫩的像豆腐乳，嘴唇红嘟嘟的看一眼就会想啃……”
“哈哈哈，想不想啊？拴子？”
“嘿嘿，要很多钱的吧？嘿嘿，女人……”
大山脚下。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嚼着嘴皮子。粗犷的笑声一浪一浪翻过一道一道山坡，山鸟扑楞着翅膀在林木间腾飞，山风徐徐吹来，刚抽青的麦穗甜甜地点头微笑。金根斜靠着一棵粗粗的苦楝树，微闭双眼，轻哼小调，藏掖不住的喜悦从嘴角边涟漪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一直漫溢到发端。一会儿“呵呵”，一会儿“嘻嘻”，羊儿悠闲地在山坡啃着青草，蓝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轻轻飘移……
小河边。
青石块上，“刷刷刷”的搓衣声，“哗啦啦”抖动着河水，水花四溅。“嘎嘎”的鸭子裁剪着水衣，几只胆大的凑近人堆，侧耳想偷听女人们昨晚的情话。兰花用力一抖那花被单，吓得鸭子们扑打着双翅，拍击着水面，仓皇四窜，溅起的水花裹着女人们响脆脆的笑声在空气里迅速地撒播开来。
“听说了吗？金根昨晚又和妖精睡一屋了！”五婶咬着兰花的耳朵窃语。
“不会吧？你可别瞎说，让菊花听到了会哭死的！”
“谁瞎说了？我亲眼看到的，还能假？”
“妖精就妖精，死不要脸，自家男人一年到头在外赚钱养着家，她还不知足。喜亮刚走，她又缠上金根了。”
“就是，听说喜亮到城里就和老婆的关系不好了，还要和老婆离婚呢！”
“要不是和妖精有一腿，人家老公老婆一直都说说笑笑，挺恩爱的。”
“你们说什么呢？偷偷摸摸的。”金枝把脸贴过来。
“说你昨晚偷汉子呢！哈哈哈”，五婶浪笑着。
“哈哈哈……”
小河边掀起了水战，太阳也赶来助阵，火红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河水似乎滚荡了起来。
榆树那边走来了一个人，瀑布似的黑发飘然于两肩，鹅卵形的脸庞白里透着红，水灵灵的大眼镶嵌着两颗黑葡萄，水晶般亮闪闪，匀称的身段像是上苍有意打造，细挑的腰肢裹着粉红的短衫，远远看去就像一朵盛开的山桃花。一开口甜润润的声音让人听了全身酥酥的，软软的，温柔的笑容里绽开两个小小的酒窝，如此美人胚子是这山旮旯里唯一的金凤凰菊花。美中不足的是菊花从娘肚子里出来后不久，一场大病让她成了跛脚。可是柔静娴淑的菊花甚是风姿绰约，成堆的男人蜂拥般踩破了她家的门槛，最终因为金根门前有棵梧桐树，金凤凰在梧桐树上安了窝。
“金根这小子真有福气，村里比他帅，比他能耐的小伙子多的是，咋就偏偏被他占了个便宜呢？”
“是啊，这世道就是没个说法，谁叫人家嘴皮子像抹了糖一样甜呢？再说了，人家多喝了两年的墨水，能不多个心眼？”
“人家对菊花真是不错，一年到头哄着，捧着，多会体贴人啊！哪像我们家的木柱真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句好听的热耳根子的话都没有……”
“别说了，别说了，过来了……”
说话声戛然而止。
“你们真早啊！”甜甜的声音顺着风吹来，河水绽开了笑脸。
“是啊，菊花，昨晚睡得很香甜的吧？有金根搂着哪想起床的哟！”五婶诡秘地眨着眼。
“哪有啊，五婶，我昨儿回娘家了。这不，我哥刚用摩托车子把我送来。“
“这样啊，难怪……”兰花欲言又止。
“难怪什么啊？兰花姐你倒是说啊！”
“没什么，没什么……”
菊花闪动着两颗黑葡萄热切切地看着兰花，兰花忙把头埋在被单里……
“哎呀，兰花姐你快说啊，别急我啊！”
五婶终于耐不住了，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抖个干干净净……
女人们一个个竖直了耳朵，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咸鸭蛋，小河边刹那间静得可怕，空气似乎凝固了，河水也不流了，成群的鸭子不知啥时已无影无踪……
“看你多嘴！”兰花扯了扯五婶的衣角，怯怯的看着菊花。
菊花呆立在青石旁一言不语，眼眶里溢满了两汪清亮亮的水，竹篓里的衣服散落在河面上，慢悠悠地往下沉。女人们一个个挽着衣篓三三两两往家回，兰花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看……
这天晚上，山村静极了，几声犬吠，几声蛙鸣，几声虫吟，合奏着一曲别有一番情致的山村小夜曲，偶有几声呼噜在夜空下协奏。
劳累了一天的山里人一倒头便酣睡了，连做个梦都没有时间。静静的夜色中，只有金根家白底粉墙的两层楼房里还亮着灯，微黄的灯光斜射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一片朦胧。梧桐叶沙沙作响，听得分外清晰。树下，菊花背倚梧桐粗壮的干，低低的抽泣声夹杂在昏黄的灯光里，屋里传出的粗重的打鼾声中穿透了夜空……
夜，静得可怕！
2009-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