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白瓶梅》两回，才知道潘金莲实实在在是个醋子。喜欢四十二回这句“易老韶光休流度，最公白发不相饶”。谁说《金》是淫书，我就读不出里有多少淫味。乱是有点乱，但人情世故都在里面，值得玩味，揣摩。虽只读了两回，但越发喜欢读点古代的章回体小说了。明清小说现实主义色彩很浓重，写的主要是身边事，社会世相，人情百态，基本上可以当作社会学解读的东西，了解历史传统、人情往复、世态炎凉，读懂中国的社会结构和潜在话语，非常有意义。尽管现在社会已经变化很大，封建迷信的东西都慢慢在剥离消解，人的价值观趋向于多元化，趋向于个性化，社会性在逐步减弱。特别是现在网络时代，人除开在职场成为社会机器的螺丝钉，工作之余的生活越来越特立独行，甚至是孤立无援，可以当宅女当宅男，可以过无限期的单身生活。而在古代社会，非见面方式的社交非常低效率和受局限，无非是信件往来，再晚一点，可能有电话或电报沟通，但总体来讲，主要还是靠人与人面对面的交往。所以交往的内涵和形式，其实比今天更丰富，效率更高。想一想西门庆一家老小，几十口人，一大窝婆娘，天天争风吃醋，吵过来吵过去，天天跟唱戏一样，不知道一个古代家庭里关系有多复杂难搞。而今天都市里的人，碰到办公室的几个同事，一点小工作都搞得心擅脚软，怨气横生，假如生活在古代社会，不知道还能不能混得下去。古代是一个散文式的生活长诗，《清明上河图》一样的广面镜生活场景，而现在的生活在工作中是四言律诗，工作之余就是三二句的短诗。近期看了几页刘心武的《钟鼓楼》，笔力雄健，言辞简约，相当有功力，怪不得刘老敢捉笔续写《红楼梦》，可惜没时间拜读他续《红楼梦》的大作。但读了《钟鼓楼》，虽然只看了很短的一部分，基本上可以说相信刘老是当代还可以尝试续写的好人选，这种人选已经太少太少了。当代作家，还能写得传统味，写出社会生活的味道，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很喜欢《钟鼓楼》，认为这是所有茅盾文学获奖长篇中的杠顶之作。至现在为止，看了两本不错的，一本是《尘埃落定》，一本是〈钟鼓楼〉。现代小说看起来有快意，满足人的神游和偷窥欲，但看过以后怅然若失，空空如也。意识流，身体写作，私生活，小圈子，小角度，单线条，读起来很休闲，但是太个性化，越来越走入了人的内心或个性体验，路子越来越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当代社会，按照现代小说的写法，每个人都可以当小说家，因为每个人都有做梦无厘头的时候，都有丰富的个性化生活和个性化体验，你只要学会一种指鹿为马的写作功夫就行，把感觉清理并包装精细，就可以成为原创成为独一无二的个性化文本。而阅读这种东西，对生活无益，特别容易让人意乱神迷，比淫书还淫。说一句不妥当的话，就是作者在淫，然后你在意淫，或者说作者在意淫，你在当旁观者。意识流之类的先锋小说，有形式上的意义，有思想探索上的意义，有个体价值尊重的意义，但在文学历史的长河里，在文化历史的长河里，它将只具有形式意义，并不会成为主流，现实主义永远会很自然很牢固地占据主流地位。作家们在书斋里在针尖上创作，但阅读者面对的是现实社会生活，千万不要受误导。书斋里可能出作家，更多的是文字匠，没有生活的宽度和深度，就没有伟大的作品，更不可能培养和深远影响阅读者。偶尔也看〈小说月报〉，不过按照上述标准，阅读总是让人失望。无限地拨高，遍地暗喻、隐喻，对于具有自辨能力的阅读是一种更深的伤害。小说家，就是要故事讲得好，人物讲得传神，而不是发骚过了头，感觉一大堆。最厌恶的是小说家在文本里不断出现自己的身影，不断出现评论的话语，不断出现大段的抒情感想，不断出现的景物抒写。天啊，何必把阅读者当傻瓜，何必把你的感觉强加给阅读者。所以喜欢古代小说，描写或抒情或评论都不过三五句，一句“安席就座”，一句“北风紧”，洒洒脱脱，漂亮得很，读起来真舒服。白发如练。易老韶光休流度，最公白发不相饶。不用记，读过就记住了，好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