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不完美的完美，以一个坚定的句号，结束所有乱七八糟的关联。

人死如灯灭。不管是好死赖活，不管是富丽堂皇一世，都共同走向这个出口。人生如同一个两边扎口的口袋，从一入口进入，又从一个出口走出去，中间是一条若大的通道，或灯火辉煌，或幽暗艰涩，或曲径通幽，或羊肠小道。

生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场苦难，死其实是一种解脱。

葬礼是祭奠死者的仪式，也是生者为生的加冕。

农村人把逝者的葬礼看得很重，不管是出于讲排场面子，还是出于对于死者的告慰，还是出于追思，都居于特别的位置，说是要送给逝者最后一场热闹，让逝者听到生者真切的悲伤。不管是真的悲伤也好，还是表演式的悲伤也好，都有如云的观众，不仅包括亲友，也包括路人。

逝者躲在黑漆的棺木里永远地沉默，她其实需要的是安静，需要休息。不管是有知也好，还是无知也好，这一场热闹，其实她都无心去参与，太热闹了，有违于她平平常常沉默的一生，太吵了，有违于她想放松下来的神经和肉体。对于平凡的人，来得平凡，活得平凡，去得也平凡，葬礼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她泉下有知，也只会皱眉，她泉下无知，只会两眼紧闭。

想起秋天里，乡下的葬礼，白布黑纱，一片一片跪倒在家门前、路边、秋收过后的水稻田，哭，再哭，跪，再跪，声黯淡了天空，盘旋在低丘陵的上空。这些哭声，是对生活苦难最真切的控诉，当然也不排除各种更复杂的利益关系，但我听到的更多是压抑下的生活，是失去支柱的悲伤。有什么东西，比直接的悲伤更有催人泪下的力量呢？

舅妈去了，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她在我们小时候经常讲鬼故事，说人有火焰，火焰高的时候，阳气重，鬼怪邪恶不能近身，火焰低的时候，阳气衰，鬼怪邪气容易附身，极低的时候，可以见到鬼哭狼嚎。她经常讲鬼打墙的事情，讲到风吹着灯盏明明灭灭，吓得我们怕得要死。如今，她去了，想象她安静地躲在棺材里，面目肃然，再也不能讲鬼故事了，我再也没遇到更会讲鬼故事的人了。她走了。

我没有她的照片。刚才已经好写的一篇日志，也突然电脑死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不让我写她，不想留下任何文字，只想留在我的心里。是的，在农村的那帮亲戚里，穷是穷得叮当响，可也都是一双巧手打拼生活，留下了一段平凡但也丰富的生活。是该记住她，因为印象里仅有的几个亲戚，眼看着一个个地走了，越来越让我感到寂寞，可能母亲更会伤心。

我的悲伤，是因为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她的悲伤，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的悲伤很短，以后再也没有了。

我的悲伤很长，还剩下几十年的时间，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