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局合并成一个局,工作压力最大的当然是办公室。业务科室不好减员,但办公室总要减。以前交通局办公室五个人,经贸局办公室七个人,合并以后公务员编制定成了四个,实际呢,九个人。一个是主任贾红,以前的交通局办公室主任,跟着雷史过来的,一个是办公室副主任华兵,一个管党务王芳琳,一个管业务材料汇总的吴望,不算编制的,工勤小芳管财务,收发文的临工叫欢姐,一个杂务帮工的小丽,还有两个专职司机老陈和小陈。两个司机有一个办公室,真正办公室里坐着七个人,华兵和吴望是男的,其余几个都是娘们,所谓娘们,就是清一色的已婚女人。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已婚女人,那就更是一台戏。吴望是个军转干部,副营级转业,说老呢,比那些团级军转的要年轻,已经三十七岁,说年轻吧,更不好说,办公室主任贾红三十五岁,华兵三十二岁,除开比管党务的王芳琳小两岁之外,再没有人年纪比他大的了。吴望今年刚调过来,所以坐在办公室进门口的卡位。办公室里都象公司一样,用隔板隔着,就是那种带半截透明花玻璃的那种灰色隔板。吴望内心既兴奋又苦闷,兴奋呢,是因为来到一个新环境,经贸局一直以来都被外界看成是县里最核心的职能局,出不不少人才,提了不少干部,可以有个好奔头。而苦闷呢,是因为他对经贸业务根本是新兵蛋子,一窍不通,而且人生地不熟,要马上上手进入情况,而且要打响旗号,迅速站稳脚跟,还真是心里没底。有时,他会看着电脑屏幕或者是一侧的玻璃隔板发几分钟呆。坐在他侧面的是欢姐,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拿着临工的工资,干着几个人的活,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吴望有时就默想,一个人假如干十年重复性的工作,拿着低微的工资待遇,象老黄牛一样奉献,现在还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呢。他自己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忘情奉献,记得刚大学毕业进部队的时候,精力充沛,对未来充满希望,干什么都生龙活虎,猛打猛冲,可以干了几年以后,发现不干活的人提升了,而自己反而没有动静,总是落后半拍。于是他就心里很有怀疑,究竟干活有没有用,一个同事说干得多就错得多,干得好不如说得好,现在讲究的是要会来事。“来事”,这个词让农村出身的吴望感觉很陌生,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吴望找一同进部队的大学生干部诉苦,说自己现在是按照父母的教导、老师的要求和书本的训导,在默头苦干啊,干得也不算差,怎么就没有得到肯定和认可呢。对方也正是一肚子苦水,说地方大学生干部在部队,现在就纯粹属于弱势群体,被土八路们排挤压榨,很难有出头之日的。于是,吴望又开始深刻反思,自己学到的那些东西,从父母身上遗留过来的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太老套太陈旧了呢。总之,在部队的那段生活,吴望一直处于自我拷问、煎熬和痛苦之中,身体和思想的压力都非常巨大,甚至有时都感觉到了崩溃的边缘。在吴望凝神的时候,往往贾红的声音就传过来了“旺仔小馒头,现在雷局有一个季度经济运行分析会的材料,你要催一个科室,统一下稿。”“旺旺,今天有个三规合一的征求意见,你整理一下。”“旺仔,明天有个经济信息报送会在市里,你参加一下。”“小吴,隔两天市里过来调研产业园区转型的情况,你拟一下稿。”“吴望,雷局办公室来了重要客人,麻烦你过去倒一下茶。”吴望听以贾红的声音,往往就会象一台加满了油的马达一样,马上就轰隆隆启动了,去领导办公室倒茶,去外出开会,去科室收材料,在电脑里整理材料,在单位干不完,回家继续干。吴望有一次在雷史办公室里送文件,雷局意味深长地说:小吴,你要抓紧时间学习,尽快进入角色。吴望挺直腰杆,硬硬地答道:好,我争取三个月之内看完以前的文件资料,开始进入情况。真正困扰吴望的倒不是干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而是有几件事情,一件是贾红甜甜蜜蜜地叫他“小吴,过来一下”,他就全身起鸡皮疙瘩,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女上司叫“小”,吴望自己还真感觉马上就缩了三分,裆部都紧了。一件是部队以前的一位亲近的老领导告诫过,干工作,学历只占二三成的功力,百分之六七十跟学历毫无关系,吴望关键是对这百分之六七十还揣摩得不透,心里没底,究竟“做事先做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到位没个准。一件是对自己的年龄偏大有非常强的紧迫感,因为三十七了,还是一个科员身份,也就是在仕途上还没有迈开第一步,他不急也得急了。最后一件呢,还是家庭的压力,他老婆翠莲对他爱理不理,夫妻关系时好时坏,对他工作的情绪影响非常明显。吴望两手在键盘上飞速起落的时候,他有时也很忘情,因为对于文字,确实偶尔能带来麻醉和陶醉,这基本上成了他的一种爱好和依靠了。所以,有时在一闪念之间,他又从狂热中冷却下来,觉得自己过得很苦,甚至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