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公交车的人一拨一拨地聚在马路天桥底下。城市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人看起来象游离的水草，或者说一个个细胞，在某种安排和引力之下，按时按点地聚扰在一起，一起坐车，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工作，这就成了社交生活，成了社会化、体制化、职场化的人。木子跟身边等车的人天天见面，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彼此都知道各自住在附近的某个楼房里，但谁也不认识谁，也不会打招呼，更不可能产生什么交情之类的牵扯。马路边上人多，甚至有些挤，有些热闹，但木子感到更多的是寂寞或者冷漠。他习惯性地坐在路边的花基牙子上，这样可以晒晒太阳，休息几分钟，养养神。

在这个繁华得有些浮躁的都市里，不知不觉生活了十几年，好象熟悉了城市的骨骼和血脉，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时刻有一种深沉的寂寞无助感。偶尔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一些冷不丁的想法，在这个城里谁是自己的切身依靠，遇到没有工作的时候，遇到车祸的时候，遇到天灾的时候，谁会来真心实意地帮自己一把，会不记报酬甘心情愿地陪伴自己，他心里默念一遍，发现除开靠自己谁也靠不住，这种感觉特别糟糕，糟糕到立刻让他陷入一种恐惧或是危机。他想，这就是家吗？这就是家的感觉吗？怎么那么不靠谱，不踏实呢。

这座位于北回归线上的城市，早上的太阳已经发烫。木子喜欢这种热乎乎的劲，呆在办公室里太久了，晒晒太阳，坐在树底下，身边有草丛，身下是泥土，总有些离自然近了一些的感受。他侧过脸，希望让太阳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同事的车来得比闹钟还准时。同事叫胡小兵，广州本地人，二十五岁，大学刚毕业没几年，应聘进单位的。因为是本地人，父母以前做生意，积累丰厚，家里有地有房，所以早就开车上班了。木子跟胡小兵还是有点年龄差距，在一个办公室里混熟了，又成天坐他的顺风车上下班，所以一般直话直说，有什么就说什么。木子说，还是本地人牛啊，不用买房供房，搞块宅基地，爱建几层就几层，自己住一层，搞几层出租，再做点生意，日子过得跟老爷一样，要多轻松有多轻松。胡小兵说本地人就有这个优势，不用为房子发愁。胡小兵家里已经有三四套房，前一阵在家里又建了一栋，听说还有铺面出租，家里就有三辆车，上班纯粹不是为了赚钱，而是闲得慌，想找点活干。木子有时就想，家跟家就是不一样，同样是农村，湖北老家的农村，农民辛苦一年，也就能饱肚，余不了几个钱，而大都市的城中村，农民就是地主，坐着收租，守着房子都可以过很好的生活，没有可比性啊。

当然木子也没有什么怨自己生错地方、投错胎的意思，想想自己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了，并没有什么悲观和不自信的地方，只是现实生活的沉重压力偶尔也会让他顿生一腹牢骚，不过发过了，也就完事。木子从来都不觉得是农村人有什么丢脸，或者有什么不对，只要凭劳动吃饭，凭本事养活自己，都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个观念，往往会让木子生出点自豪感来。他又想起了家里建房的事情和母亲打来的电话。

母亲说泥砖房改建红砖房，政府有补贴，每栋补贴一万块，加上木子以前寄回家的钱和父母一点点积累，勉强是可以建一栋两层的房子。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也许差就是差那么一二万块钱。母亲又说本来想打个电话问一下木子老婆的意见，但因为上次回家吵得厉害，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来广州生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木子坐在车里，胡小兵把车开得很柔顺平稳。木子一般来讲都是上了车就迷迷糊糊地睡，不管是上班呢，还是下班，今天虽然也是闭着眼，但并没有睡觉。他睁眼对胡小兵说：“我家里也正在建房。”胡小兵说：“木子哥，你家建多大面积的？”

木子说：“也就建个七八十平方米吧，二层，两个老人住就行，不用建大的。”

胡小兵说：“你家建房，不抽空回家看看？”

木子说：“是啊，该回去看看了。去年也只是五一的时候回去了一次，过年都没回家。”说完这句话，车就已经到了单位。自己开车就是快，半个小时不到，就跑到离家二三十公里外的单位了。木子迫切地觉得自己也该买个车上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