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声音
生长在大山深处的我,儿时的很多光阴是陪伴大山度过的,农村的孩子打小就得做大大小小的活儿。
五六岁的孩子最主要的活儿就是一早一晚把牛儿赶往大山吃鲜肥嫩绿的草。那年,家里好不容易积攒了800块钱买来了一头肥壮壮的大黄牛。大黄牛憨厚老实,耕地犁田很卖力,从不偷懒,吃住不挑不拣,是全家人的“命根儿”,也是全家人的“宠爱”。别看我是个女孩子,可我一点也不惧怕它,摸摸它的面颊,拍拍它鼓鼓的肚皮,有时也骑在它宽厚的脊背上哼曲儿。大黄牛不愠不怒,甩甩尾巴凝神听着呢!
那天下午放学回家,照例和伙伴们一起赶着牛儿上山。正值农忙季节,大黄牛整天要干重活儿,一心想着要把它喂好喂饱,所以特地满山里去找,找到又青又嫩的草就把牛儿牵过去,看它吃得那样欢,那样甜,我更来劲了。惊喜地发现了一个深谷里背阳的一角有一大片密密丛丛的青草。我迫不及待地把大黄牛牵过来,可是,要吃到那草,得滑过一大段沙土坡。年幼无知的只觉得那草特诱人,不知道要滑下去有多危险,使劲地拍着大黄牛的肚子:“下去,下去,你看,那些草多嫩啊!”大黄牛“哞哞”直叫唤,就是不动脚。我急了,找来一根木条,举得老高老高,佯作抽打样。大黄牛不知是惧怕那木条,还是懂了我的一番的好意,提起左前腿试着往下滑,“哗啦啦”,沙石直往下滚。大黄牛忙收回腿。我仍不放过它:“胆小鬼,你下去呀……”它又试着提起右前腿迈一步,“哗啦啦”,沙石直往下滚,大黄牛又退了回来。一次又一次,我还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找来这么一片青草,你不下去吃,多可惜啊!”于是,我用身子右侧不停地拱大黄牛的肚子。嘿!这一招还真灵,它的四条腿“呼噜噜”直往下滑去。我的掌声还停在半空中,笑容只展开了一半,竟忘了自己也贴在大黄牛的肚皮上,脚下来不及抽回,身子一斜,倒下去了……完了,完了,我吓蒙了,闭着眼睛大喊:“救命啊……”只觉得耳旁风声一闪一闪,拼命地想抓住树枝或是一丛杂草,可身体一直往下翻滚……
滚落到了山谷深坳里的我,怕极了,哇哇地哭……也许是有人叫来了母亲,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由远渐近:“叶儿,不哭,不哭……妈妈来了!”一声声有力的呼喊,像一股股暖流融进了我心里,滋生出一股无穷的力量!我一骨碌爬起来,沿着母亲的呼喊声,我爬上了山坡,投进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稍长大些,女孩儿也得跟着大人们上山摘山茶子。早早地吃过早饭,拿好背篓、布袋,迎着初升的太阳,大队人马上路了。也许是仗着人多势大,大伙儿居然说要去楼梯山上摘,那可是禁山啊,专门有人看管的,一旦被逮着了,可没好果子吃的!八九岁的我,只是大伙儿的跟屁虫,他们往哪儿,我跟哪儿。果然,楼梯山的山茶子又多又大,秋阳染黄了山林,满树的山茶子闪着金光,煞是诱人!有侦探说“无异常情况,处于安全状态,开摘!”一声令下,全体男女老少,“哗”地丢下背篓,布袋往胸前一挂,“嗖嗖嗖”、“刷刷刷”开始了“剿山行动”!
没有说话声,没有嬉笑声,大家手疾眼快,也不忘屏气凝神侧耳细听。山茶子满了一袋又一袋,有人开始放松警惕了,谈笑声开始在林间穿行:“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啊!”“也许那些家伙昨晚喝多了,还在睡大觉呢!”“说不定还搂着婆娘呢!”“哈哈哈……”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惊呼:“快跑啊!看山人来了……”山中像有人扔下了一颗炸弹,人群四处逃散,腿快的像蛇一般,“哧溜”一滑,“嗖”地一下就不见了;胆大的“蹭”地一蹦到地上,撒腿就跑;背篓侧翻在地,山茶子满山里滚……我的脚像被绳子绑住了一样,怎么也跑不动。等我缓过神来,七八个彪形大大汉已怒目圆睁地把我还有几个年幼的女娃团团围住了。我像只惊弓之鸟死死抱住的布袋,终是被大汉夺走了,大声吼着:“走不了了,没钱就拿人!”惊惶失措的我吓得大哭,哭声在山坳里听起来是那么无助。
山脚下正在农田里干活的母亲气喘吁吁地往山上跑来,远远地就听见母亲的大声呼喊:“叶儿,不怕,不怕……妈妈来了!”母亲的声音像一阵阵凉风吹进我心里,驱走了我的恐惧,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向大汉再三求情,布袋子又回到了我手中,小脸蛋上的泪花在阳光映照下像一朵朵晶亮亮的小白花,母亲笑了,我也笑了!
上初二那年,我已是个大姑娘了,可以跟随大人们到很远的山上去砍柴了。山高路陡,些草也不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不够四捆。太阳早就下到山那边去了,夜色开始浓黑起来。人群陆陆续续上路往家赶了,我也忙着捆绑。山里静极了,偶尔几声山鸟怪叫,令人不觉毛骨悚然。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大山到家可有十来里路呢,凭着来时对山路的印象,我,还有三个女孩,担着沉沉的柴草,磕磕碰碰往家赶。我们都不敢吱声,只能听见彼此大口大口的喘气声。突然,一声惊叫“鬼啊……”,我们吓得停住了脚步,左前方似有一团黑影在晃动。我双腿发软,两手冰凉,“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同伴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妈妈一定会来的,我不怕,我不哭……”静静的夜里,母亲的声音穿透夜空直入耳鼓:“叶儿,叶儿……”母亲的声音像一颗定心丸,我的心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抬头望去,一束手电筒光向我快速的靠近,“叶儿,妈妈来晚了,吓着了吧?”母亲的话里明显不安。我拍拍胸脯:“叶儿长大了,有妈妈在,叶儿不怕!”经过那团黑影,我们才发觉那是一丛灌木在风中摇晃,我们不觉哑然失笑。黑黑的夜里,走在母亲的手电筒光照射的路上,脚步轻快多了,安稳多了!
再后来,我离开了山村,到很远的地方读书去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了,母亲呼唤“叶儿”的声音似乎在远离我。然而,每逢寒暑假回家的时刻,远远地就看见母亲站在村口张望,我向母亲招招手,母亲深深的呼唤就会在我耳旁响起:“叶儿,回来了,快,让妈妈瞧瞧,瘦了没有啊?”我灿烂的笑容很快就会转移到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牵着母亲粗糙的手一起走进小院门,欢快的笑声满院子飞!
如今,我离母亲越来越远了。辗转异地他乡,劳碌奔波,为挣钱,为买房,为自己的小家,母亲的呼唤声似乎已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已是为儿母亲的我,常常是呼唤着儿的乳名,从白天到夜晚,从春到冬,儿在我的呼唤声中幸福成长。
去年寒冬的那个夜晚,北风呼呼刮个没完没了,气温陡然下降。我急忙拔响儿子的电话:“宇儿,记着多穿点衣服,别冷着了!”刚关上手机,铃声又响了,正欲责怪儿子不认真听,电话那端传来母亲沉缓的声音:“叶儿,天气冷了,记着多穿点衣服,别冷着了!”我一下子怔住了,还未张口,清晰地听到了母亲的咳嗽声很快消失在电话里,我呆呆地坐在那儿:“母亲住在大山脚下,比我这里冷得多,我怎么就……”双手捧着手机,紧紧地贴近我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