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苏联伟大的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终于连自己的寄居之所也失去了。
夫妻俩人坐在大街上,丈夫对妻子娜嘉说:“应该学会改变职业。我们现在成了乞丐。” 妻子温和地笑了,回答说:“乞丐在夏天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无论日子如何艰难,妻子娜嘉一直跟丈夫在一起。有一次,他们寄居在女诗人阿赫玛托娃家,当主人刚刚在沙发上铺好被褥,疲倦不堪的曼德尔施塔姆就躺在上面睡着了。娜嘉坐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丈夫入睡。阿赫玛托娃到外边办完事回来,曼德尔施塔姆被惊醒了,向她们朗诵了《基辅街头……》,其中有这样忧伤的句子:“…… 你还没有死,还不是孤独一人 暂时还有乞丐女友 你可以欣赏壮丽的平原黑暗、寒冷和暴风雪……”曼德尔施塔姆朗诵完毕,忧怨地闭上眼睛,又睡着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花。 后来,曼德尔施塔姆被捕并流放边疆。夫妻之间断绝了音讯。 曼德尔施塔姆从被害的地方只发出过一封信,是写给弟弟亚历山大的,因为他无法跟妻子联系上。在信中,曼德尔施塔姆伤心地询问道:“我亲爱的娜嘉,她在哪里?”他还要求给他邮寄御寒的衣物。亲人给他寄了个包裹。包裹给退了回来,收件人已经不在人世。至死,曼德尔施塔姆也没有改变职业,也没有放弃自己衷爱的诗歌,并因此而多次受到政治迫害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妻子娜嘉始终没有抱怨过自己的丈夫,甚至还在自己的丈夫死后,做了一件匪夷所思、惊天动地的事情:为了自己的丈夫。娜嘉之前从未进行过写作。她为了使丈夫的诗作不至于在专制的帝国湮灭,而日夜朗诵,将之烂熟于心。最终这些诗句影响了娜嘉,以致于她后来写丈夫的回忆录的时候,她的字词之间的指向和风范都可追溯到曼德尔施塔姆的那些诗句。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布罗茨基这样说:“它们不禁为她提供了思考的空间和看问题的角度,更重要的是,形成了她的语言规法。因此,当她开始写书时,她总是下意识得、按照他的句法来调整自己的句法。”他的意思是:曼德尔施塔姆死了,他的诗却在她的血液里存活了下来。“她像是一场大火的余烬,像是一块没有烧透的炭;你若是碰碰它,它便又燃烧起来。”布罗茨基在说,“曼德尔施塔姆在帝国的大火中被焚为灰烬,而他并未消失,他的力量在妻子的精神中存贮下来,它是无穷的,可以使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像一块仍蕴藏着绵绵热力的炭一样灼人。”这个故事比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更能感动我。我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